近年来,全球民主国家的差劲表现有目共睹。国际非政府组织“自由之家”对民主国家的测评分数每年呈递减趋势。最成功的民主国家(如美国和欧盟成员国)经历了上世纪20年代末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。与此同时,从巴西、土耳其到印度,一些新兴民主国家在许多方面的表现也让人失望。
自2011年“阿拉伯之春”以来,阿拉伯世界的局势反而一直恶化,埃及出现新的独裁统治,利比亚、也门和叙利亚呈无政府状态,而叙利亚和伊拉克也出现了新的激进伊斯兰运动,甚至激进的“ISIS”;橙色革命并未改善乌克兰的总体状况;几内亚、塞拉利昂或利比里亚一直无法处理最近的埃博拉疫情。为什么在世界各地,民主表现得如此差劲?
国家治理能力跟不上引发民主合法性丧失。现代自由民主国家包含三种基本要素:国家、法治和民主责任制。相对来说,民主比法治或现代国家更容易构建。然而,国家的合法性不是取决于民主体制的深化,而是取决于提供高质量治理的能力。许多新兴和已有的民主国家,恰恰没能跟上公民对国家治理能力的要求,反过来引发民主的合法性丧失。
美国分别于2001年和2003年侵略和占领了阿富汗和伊拉克,随后美国在两国组织民主选举,产生新的政府。然而,阿富汗和伊拉克均没有发展成现代国家,无法保卫领土免遭内外部敌人侵犯,也无法公平公正地提供公共服务。
2004年的橙色革命迫使乌克兰重新进行总统选举,但是政府软弱腐败,并没有改善管理的总体质量。如果不能解决腐败之风,新上台的政府也将无法生存。
过去30年间,民主已经深深扎根于拉丁美洲大多数国家。如今,巴西、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等国所缺少的是提供教育、基础设施和公民安全等基本公共服务的能力。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也是如此,印度目前饱受普遍的裙带关系和腐败的困扰。
相反,中国和新加坡等国家能够提供高质量服务,这使得它们在世界各地的声望不断提高。
对民主转型的一种误解:认为国家的现代性与零腐败相联系。几内亚、塞拉利昂或利比里亚一直无法处理最近的埃博拉疫情,不是因为他们的公共卫生系统中腐败之风盛行。相反,问题是这些国家的人力和物质资源不足——医生、护士、医院供电,以及干净的水资源等缺乏。
相比零腐败来说,“国家能力”更能描述什么是国家现代性的核心。现代国家提供各种复杂的服务,让人眼花缭乱,从保存经济和社会数据,到救灾、预报天气和控制飞机航路。所有这些活动都需要在人力资源和物质条件方面进行巨额投资,保证政府操作;简单的零腐败无法做到这些。许多拥有相对高效政府的国家——例如中国、日本、德国、法国及丹麦——都曾构建出一种现代“韦伯式”的官僚机构;当前西方国家之所以保持了高效,仅仅是因为在转型中保留了原来的高效国家机构。
民主与现代国家建立这两者的先后顺序,决定了政府的质量。如果现代国家政权的巩固早于选举权的推广,国家通常能在现代继续存活;如果民主早于国家改革,则往往会招致裙带关系的泛滥。典型例子就是19世纪的美国。美国率先赋予全部白人男性选举权,然而,当时美国的民主和国家治理很明显不相匹配,随后,美国的“政党分肥制” “政党庇护制”高度泛滥。这有力地证明了,在人均收入较低时,民主充当了裙带关系的推手;在国家变得富裕时,它能开辟道路,创建更高质量的政府。
(福山,美国著名学者,代表作《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》。本篇摘自作者刊发于美国《民主季刊》2015年第1期同名文章。)
文/义言